我这一辈子都被你们情感扭曲的中年男同毁了

【汤草】到美国后的几个晚上。


      美国与日本有整整十四个小时的时差,在飞机上昏昏沉沉也就适应过去了,他没想到所谓倒时差真能把自己折磨成这样。凌晨五点,自习室还亮着,是早起赶论文的研究生。红灯区的霓彩一直没灭,但一片夜店早就鸦雀无声。工人们顶着冷汗已经劳累了两个小时,对他们而言只是一天的开始。至于汤川,他给自己泡了杯咖啡,把头脑一点点清空。

      第一天他只睡了两个小时,头疼虚弱恶心,浴室镜子里和二十年前别无二致的眼睛审视着自己。在意识最薄弱的时候总会想起无关紧要的事,草薙和他的一众朋友都说时过境迁他还是这么年轻,可唯有他自己知道,身体素质还是在不断下滑,就算坚持锻炼也只相当于缓刑,想必是熬夜工作的后果,有些东西再努力也无济于事。

      但汤川害怕自己有一天会感慨出已经快老了这种话,那意味着法官一槌定音,判下死刑,人际关系开始坍缩,和他做不做得了朋友,结局都只剩一个。他恐惧这个时刻的到来,头也不回的隔离了整个日本,好像这样就可以置身事外。

      他走时发现嘴里有股铁锈味,用自来水泡咖啡残留的,于是他没在意,以前也没在意过。又洗了把脸,关上灯,镜子里便什么也不剩了。


      第二天的会议没有被他的状态影响到,回酒店前汤川接到大学的电话,说是研究持续时间比较久,可能以后就不住酒店了。不是大事,他的生物钟已经在慢慢适应,躺下后用于失眠的时间短多了。意识消散前视觉被拉扯在回忆之间,记不清在美国还是日本,他突然想到,深度睡眠状态,其实相当于死亡。

      “你一定是那种裸分就能上帝大的学霸啊!”男声,20岁上下。“你看看人家,长的就像物理系天才,知道选全理竞争有多大吗?怎么可能裸分上啊,怎么也得有竞赛加分吧。”这次他看清了,一高一矮两个男生,大学生的模样。意识到对话的中心在自己,他皱皱眉,不情愿地接话:“我确实是有竞赛加分。”

       话音未落,矮个子的学生一下子蹦起来全场叫喊学霸学霸之类,挥着球拍干扰别人的训练,整的哄堂大笑。混乱扭曲了他的视线,“别的理科生都在图书馆刷题,你可是羽毛球社唯一的物理系学生,我就知道你是天才,不用努力就能考好。”是另一个男生的声音,话中带着调侃的笑,“初次见面,请多关照,我是社会学系的,叫我草薙就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喧闹和哄笑声戛然而止,只剩黑暗,他听见自己说,“你的说法不准确,首先是刷题,那只是应试手段而已。其次,我并不是你说的那种天才。”甚至连回音也没有,意识在虚空里上下悬浮,他试探着开口,“我叫汤川,汤川学。”

       醒来时他的第一反应是,只有梦醒才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这种说法并不严谨。他能知道自己一直都在梦里,就算是醒着的时候。


       幻灯片,电影,灵魂出窍,随便是什么,无论人们怎么形容梦,到汤川这里它也只是个梦。第三天研究还没有正式策划,陌生的办公桌上堆满文件,这种感觉倒是熟悉,不到半天脑内便被信息刷新,回到酒店时一身疲惫,头还没碰到枕头就已经昏昏沉沉。这就是被动倒时差法,他自嘲地想,真正累了想失眠都难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真柴太太的家里,在他反应过来之前,意识就做出回答。不错,这起案子确实给我留下不浅的印象,他想,即使时间线里案子还在调查,记忆却清晰透明,这个地方...

        汤川一下子思维中断,用手指碰触四周的物体,仿佛自己早已了然的那样,触觉像后期粘贴一样叠加上来,不用去计算,他就能感知到这里每一分寸的曲率,只靠直觉。这个地方是多维的交界处还是宇宙边界?创作上千部科幻小说也不足以形容此时,心脏在空间压力下泵动着,身体也没有知觉,或者说,是他自己不想去感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汤川?你怎么在这?”他抬头只看见内海的眼睛翻了翻,又规规矩矩地垂下,“还有你们,谁让你们来的?”“前,前辈,这个。”岸谷支支吾吾。他终于站起身,笑着看向门口的人:“你又何苦为难辛苦工作的后辈呢?”“我就不辛苦吗......你这家伙不是说再也不帮警方办案,今天怎么大驾光临了?”草薙装作生气也笑出了声,“这种家长里短的案子,连组长都说你绝对不会感兴趣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家长里短?我看不至于,等检测结果出来,我说不定还得敬佩这位科学家。”汤川摊摊手,“好久不见,正愁着没人陪我喝酒,下次找机会聚一聚?”说完他自己也愣了一下,不管对方答不答应,这种话都不像从他嘴里说出来的。“肯定行啊。”在他思维放空的时候,条件反射就已经把微不足道的情绪藏起来了,“得先把案子办完.....发什么呆,问你呢,有什么想法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在体育馆里,他们就这样随便地坐在地面上,有几滴汗珠从草薙的短发上顺着鼻梁和脸颊流下,可能刚刚打过羽毛球,外套被脱下用来垫坐,汗湿的右臂像铅笔画里的粗线条,紧绷而结实。真的不能盯着他看太久了,一部分原因可能是那种认真的眼神给自己描述不出的压迫感,汤川一边想,一边极其自然地低下头,另一部分不言而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还是怀疑真柴太太?如果连你都怀疑她,想必你一定心中有推论了。”草薙在说这话时靠近了一点,黑亮的眼睛正好倒映天花板的灯光,瞳孔稍稍缩小。太近了,他避之不及地摇摇头,“如果我说出来,你们这些刑警都会先入为主,侦查工作就会受到影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算了,我知道你和内海都怀疑我对真柴太太有着所谓......特殊的好感吧。”草薙耸了耸肩膀准备出门。“等等!”汤川乍得喊到,仿佛知道接下来的对话能改变整个局面,刑警转过身,示意他继续。

         我知道你是很优秀的人,你不会被私人情感所左右,就算你对她有特殊的好感又怎样,我相信你,他想。然后惊恐的发现自己只剩下想的能力,画面定格住,一秒,两秒,三秒。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我相信你,他只能不停地想。汤川一点也不觉得奇怪,因为一切都是正常的,再意外的事情在这里也不会奇怪,所有即将发生的事他都不知道但他又明白事情将会怎样发生,只是在视网膜还会呈现出与平时相同的景象,他没有记忆,却什么都想起来了,因为这里只是......

        闹钟响起来时汤川没有像平常一样慢慢起身关掉,而是放任噪音搅动头脑,眨了两三下眼才确认自己清醒着。


        之后一周情况都没有恶化,一直想询问他精神状况的同事悻悻住了口,抱怨亚洲人的故作高深。今天一切顺利,研究生们的实验工作再也不让人操心,看来我慢慢还是会适应这里的生活,汤川想。这是在酒店的最后一夜,行李已经提前收好,要搬到正式的美式社会住几年,对他来说不算太难。在日本那边也没有需要担心的亲戚朋友,一切照常。

        学术圈是一座孤岛,躁动的社会和他们和毫无联系。因此在机场,不同于旅游团的喧闹嘈杂或者亲戚们的欢声笑语哭泣告别,他的世界还是很安静,关上笔记本的那一刻广播响起,把外界的洪水冲灌进来。那帮警察还在开庆功宴,有没有什么伽利略老师也无所谓,他想,是自己存心安排了自己的孤单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汤川?”快走进安检口时他一下子僵住,边说着抱歉边绕开汹涌的人群,深呼吸两三下才敢抬头,那个身影明明简单得可以融入背景,他还是第一眼发现了草薙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太不够意思了,你就想这么走吗?”他环顾四周,人群还在吵闹,“你以为我真的是那种酒肉朋友,不来送你啊?” 

        “没这回事。”就算是客套话,从嘴里说出时还是带着颤音,“只是飞机快赶不上,要送也没关系,麻烦你们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等等,他突然意识到,只有草薙一个人在这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...”“实话说,你刚刚真的挺让人担心的。倒不是说你做错了什么...”背景音一点一点消失,他发现自己好像没刚才那么紧张了。“总之,”草薙清了清嗓子,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,“这次要谢谢你,没空请你喝酒了,就先记着吧。”汤川愣在原地什么也说不出来,眯眼盯着对方滔滔不绝地讲下去。“一直以来都在麻烦你帮我们办案,真的谢谢你啊。怎么说呢,总觉得像是我把你扯进各种各样的案子里,怪有负罪感的,欠你的人情几顿饭暂时抵不了,不管怎样,”草薙握住他的手晃了晃,“记得回来看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不对劲的地方就在这里,这不是真的,汤川冷静地想,手指却不住颤抖,只要一个突破口一切就会破碎,肥皂泡一样破碎。该说什么?该做什么?他一时无法决断,又自然而然回应着。“嗯,飞机快赶不上了,我先走了。”“再见。”草薙挥挥手,只留下灰色西装的背影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草薙。”他沙哑的喊声无力又脆弱,嘈杂中对方转过身,镇静地看着他,好像知道他要说些什么,汤川握紧了行李箱的把手。“那些案子我都是主动要求帮忙的。跟你没关系,更别说是你的错。” 我后悔将自己至于这种境地,我后悔疏远你,从我迈出第一步起,就已经说不出抱歉这种话来了,他的嗓子像被糨糊粘住,无论在梦里与否,真情流露似乎都不太可能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时候你还是这样子啊汤川”草薙笑着打趣他,“说话真让人不爽,不过算了。”“还有,现在是信息时代,到那边去也不会和这里断绝联系的。”他无奈地跟着笑,却已经对结局了然于心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还有....”汤川舔了舔嘴唇,发现嘴里有一股铁锈味,“赶紧把烟戒了。”“你还是先把咖啡戒了吧,反正现在我也不怕得罪你了,你泡的速溶咖啡可不比抽烟健康多少。”话一说完,两人对视而笑,“据我所知你的智力十有八九就是被尼古丁损害的。”“又来这套,少笑我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笑着笑着汤川停下来,天啊,有多久他们再也没有这样毫无顾忌的相互打趣过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睡得够久了吧,你也该醒了,那我先告辞了。”草薙扯起一个笑容,回过身,在旁边撒上晦涩昏暗的颜料粉,冲刷了整个梦境。黑,白,灰,八十年代的老电影般的视觉,明知他已经消失,自己还是盯着某个路人越走越远。汤川发现嘴里越来越干涩,那种陈血一样的自来水气味挥之不去。终于知道为什么草薙会那么反感咖啡里的铁锈味,他想,那是现实的滋味。


         他确实睡了太久,闹钟已经响过一遍,现在是早上八点半,中学生都已经上学,远处隐隐约约看到市中心巨大的荧幕闪烁,上班族打着哈欠坐在车站看报纸,早餐店生意正兴隆,这点全世界都一样,路上遇到的邻居们笑着打招呼,小混混扯下毛线帽藏进巷尾,连街头魔术师摊子旁,也早就围了一圈人,对汤川而言已经起晚了。但他今天没课,一边小口喝着咖啡一边饶有兴致看向窗外的熙攘。阳光刚好顺着桌面洒向他的手背,于是一切在惬意的掩饰下显得刚刚好,他想,我大概再也不会做梦了。



(于2023年9月再次修改了几个细节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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